《原创》但愿人间无死别
第十章 语惊心(下)
“走?跟你?去什么地方?”
“韩国。”
“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吗?”
“对。”
。
卫庄很少主动开启话题,只听得灵雎连连皱眉,这家伙总是一副爱答不理还时常挖苦她的模样,他的朋友……恐怕也比他好不了哪去,和一座冰山相处已是十分困难,和一个冰山群相处……
好冷..
更何况,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于她无所拘束的性子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但不知为何,心底就此生出一丝不祥:
一旦出了木屋,恐怕日后,只会更加遍体鳞伤。
况若要离开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个藏满平生美好记忆的小屋,这个和师父师姐同住过的小屋,自己真能割舍吗?
反复自问几次,答案似乎都只有一个。
可若留下,如卫庄所言,自己是没有活路的。
其实,对于一个见惯生老病死的医者而言,生死之事,早已淡若过眼云烟。这也是她所以要潇洒地活着,毫无顾忌地活着,这样即便下一秒就死了,那些所活过的日子,也都是真心喜乐的,没有什么值得遗憾。
可现在既然要死,与其到时候受尽凌辱折磨,倒不如,让眼前的冷血剑客了结自己。倒是干净。
呵,一个医者,最终死在自己的病患手上,也是好笑呢。
欸,这里得澄清一下她是自愿的,但愿这事别为后世医患关系进一步激化埋下什么导火索哈。
命是自己救的,死是自己找的。
很对。
然而她并不后悔救他,因为那是她的选择,正如以往每一个不计后果的选择。
所以眼下既然一定要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她也一样会洒脱诀别,这个对她而言再无温情可留恋的世间。
现在,
走过去,告诉他,记得把我葬在后山师父的坟旁。
“阿灵,可怜的孩子,你失去了太多本该爱你的人…现在,师父也要走了…你要记住,无论你失去了谁,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惨淡一笑,
“师父,阿灵做不到答应你的事了……不过,以后阿灵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深思复浅笑,眼角已蕴藉温热泪意,随即,转身,朝卫庄去。
卫庄抬眼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十分坦然,即知其去意已决。
呵,早知如此。
这边灵雎还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近前,卫庄却先转了脸,只以背影对她,漠然的雪眸即便远眺也保持平视: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他停了停,继续冷叙:
“你姐姐的消息,”
可惜,她的选择,还是太迟了。
身后人的脚步倏然一滞,方欲吐露的遗言也凝在嘴边。
日色初深,窗格子映过来一丝灰白,那光亮让人的心骤然紧起:
姐姐?
珀色瞳仁一刹定住,遂茫然打转,心里骤然一痛,那种被一击而中最脆弱的软肋,
我从没见过的姐姐,我生死未卜的姐姐……
“我的朋友,在韩国有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至少,她还活着。”
男人冷冷的言语却如轰顶般炸在耳畔,顿时心乱如麻。
回想幼时,师父倍加珍视地从妆奁内取出一块,唯百越出产的楚天青系在她腰间,怅然告知,这是父亲的遗物。
此前,师父一向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即便旁敲侧击也是无用。她只告诉自己,她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可这么多年,直到师父过世,一切,都还杳无音讯。什么也没留下。
几乎以为这只是当年师父唬她的一句戏言,只是为了不让她那么难过,不让她觉得,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给她一份活下去的盼头罢了。
此时蓦地听到姐姐消息,灵雎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若是此刻自己死了,那此生,她再没见到亲人的机会了,也永无可能知道身世,可若是不死……
她颓然坐住,却似被谁突然撤掉凳子扔在大地正中的厚土上,但却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只觉脑中血液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抽走,每抽离一分身上就凉透一截,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看着卫庄的背影,虽近在眼前,却仿佛十分遥远,叫人觉得虽在白日,却要点灯,才能看清几分。
想起枫树林中他踞于树梢俯视山林的样子,俯眸时的一抹温和,转瞬即逝。
或许凭他的力量,和自己曾对他的一丝恩情,就真能找到那个杳无音讯,解开她身世之谜的姐姐。
心中已然被打动,只是面上还未来得及改犹疑不定的神情,然而不由她深想,意外已接踵而至:
“你你……你怎么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整个人都被一下圈进眼前面色煞白的男人眨眼间营造出的恐慌之中,伸出的手也一时不敢触他,只在半空僵着,有些打颤:
“你怎么老吓我啊?……”
灵雎不住慌了神,经她手的病患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而一直以来卫庄又给人的都是一种冷硬印象,印象是不容易改变的,这猝不及防脸色剧变,气息也被梗阻,着是始料未及。
“是…哪不舒服?还是……旧伤复发?”
可按理说这几日都是在好转,复发的几率该很小啊……
难道是…回光返照?
呸呸呸!医学界哪有一返返个七八日的先例啊??……
然而眼见总比推论更易叫人信以为真,目之所及卫庄发际边缘的银丝已被汗水濡湿,顺着坚毅颌角一滴一滴滑下,眉心剧烈抽紧之下,薄如刀锋的唇亦随之微微抽搐,大有受伤初期的虚弱之兆。
“快点……手伸过来,”
“……”
“搭脉啦!搭脉!!”
此急症甚发诡异,灵雎本还稳坐观望,见此情状“蹭”地一下站起,由于起身过快,膝盖还没抻直,右肩已被卫庄左手利索按下去:
灵独秀,你先给我坐下。
“这点小病,我不需要。”
他不顾某灵火急火燎马上就要扑上来抓手腕,也不喊痛,只是抽回手,按不住的那种抽。
“光你不需要就行了?”
灵雎起急,见卫庄丝毫没有让步的余地,只好按捺住燥气,语气只是可有可无的样子:
“就算你不拿小病小痛当回事,我也不算仁慈,可退一万步说,你的伤是我治的,说句难听的,这万一哪天你突然不行了,传出去,叫我们医家的脸往哪放?”
呵呵,这一言不合就又瞎说大实话。
“人命薄如脸面,原来医家自诩救病治人,也不过是个笑话。”
冷汗涔涔下卫庄的讽刺更显凉薄,也难为他痛苦难当笑话起别人来还游刃有余。
“医者也不是圣人,”
显然方才那话起到了推波助澜之效,灵雎已被激怒,脸色不好看,却也不得不为达目的而强行窝火,索性就认了:
“如果我这么说你就肯接受医治的话,那你就当我是这样呗。”
卫庄不动声色,早拿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的面色却表现的犹豫不定,一言难尽。
其实想要说服一个人,办法有很多。
傻子才苦口婆心。
不过既然,你这么看重医家的脸面,那就好办了。
卫庄敛了唇角,额前碎发并未因少女冷待而有丝毫的被压制,依旧是狂拽指天,反而将一张俊脸更逼近了一些:
“这么说,你也认为,有必要继续医治了?”
什么叫,也?
突如其来意欲达成的共识更叫灵雎懵上加懵:
“你…什么意思?”
他的脸靠的那么近,从没有那么近过,近的她忽然发觉,他清晰可见的睫并非常人一般低垂或是向上卷翘,而是较为平直,长而分明的睫,如一柄柄直直刺向前的冷剑,他的眼角也比她所见过之人都要尖锐,却又偏偏是好看到不可度量的锐角。
.
“治病无非是望闻问切,缺一不可。”
.
男人银眸始终眯着,灵雎到最后只盯住了那双锐角,有点入迷。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所以,”
“看上去,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越听越不对劲,不自觉咬了嘴唇,灵雎这下才有点回过味来,自己的心思原来早就被摸了个透:
“你绕来绕去就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离开这里?”
她说着,目之所及的阴翳里,笼罩着男人邪邪裂开的唇角,有寒意自齿缝出,扫过背上的汗毛根根乍起,脚心都有些发凉,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虽然面上病色未褪,然而对此质问,卫庄却无一丝气不顺的表现,雪眸逼视出的目光全无压力,更不屑否认。
为达目的,他这号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加之日常与韩非这位戏剧王者强行对戏,卫庄有理由自负,像某灵这种青铜级别,别说一个,十个也轻松拿下。
“此刻,问题的发出者是我,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视线中只余少女粉嫩的唇瓣儿特写,微微开合,卫庄哪容她再说,立刻一句话给她堵死。而边缘状态下灵雎亦已完全无视警告,尽管卫庄前前后后没一句废话,可就还是看不惯他骨子里始终那么一股“我说什么你就得是什么”的盛气凌人劲儿:
“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一定会走?”
“你凭什么不走?”
得,还真是叫你圆你就圆叫你扁就得扁这么一回事呢。
男人横竖没个动摇,俯下的视线平稳得一如如来佛眼皮不抬一下瞅手心儿孙猴子。
“没玩够?”
漫然啜一口枫露茶,男人口吻轻薄,茶沫吁拂,说话间,齿缝已钻出几缕讥诮挖苦。而身形却仍是有些虚晃,旧疾发作的样子。
他一字一顿,须臾,又道:
“总归医家的脸要是不要,全在于你。”
“你这不叫询问,叫告知。”
某人闭目将盏中茶细品,一下一下掀掩盏盖纯白无芬,茶香入鼻,半张脸却被巧妙掩映,一双银眉无皱下只露两丛分明纤长的睫懒懒垂着,须臾,又轻啜一口,仍看也不看,稳操胜券的自负里多少掺杂无赖。
越是不反对,越反是不对。
论实名制拐卖人口还面不红气不喘是要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那是想多了。
面不红气不喘的事他卫庄干的多了。比如。全程看洗澡。。
这一路下来,灵雎已连连惊觉在卫庄面前自己根本就是自不量力,因为迄今为止这事怎么看都根本没得选。
那啥,天仙,咱们自责可以,这个时候不必要的个人崇拜就不要了吧。
“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刚一松口,她就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过早地慑于淫威。
这么怀疑不是没一点道理,毕竟话一说完,就恍惚自卫庄方才还痛楚难当的眼底窥出一抹得色,恍若被她这番回话的内容引起极度舒适。
“不需要。”
男人眉心一宽,略一抬颌,将茶盏轻置几上,轻盈起身,都无需活动筋骨,一扫先前剧痛情状,阔步云淡风轻,简直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气息更较方才而言一丝不紊,甚至连内息都控制的极其精准……
??
这是旧病复发的样子吗?
这人到底有事没事???
灵雎愣住,接连吃瘪的后果就是反应一慢再慢,半天只能说出一个:
“噢。“
所以…又被戏弄了??
就算某个细节上的举止的确是被骗了,却也不得不承认卫庄方才所言全是事实。但依旧要垂死挣扎:
“那……那我再想想。”
这都什么决断能力?话都说到这份上你还想想??
虽是无意,卫庄还不深知戏弄腹黑天仙的后果,一旦呆了,那就得随时做好挨气的准备。
可就这段位根本就不需要本王者放大招好吗。
深一屏息,强压制住槽意爆表,此刻卫庄深觉医家的人更有必要被同化一下,究竟何为决情定疑。
然而面上却依旧是不置可否:
“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
“给你一天的时间。”
“那就……天黑之前?”
呵,是么。
卫庄轻哼,目不斜视下的余光半径被渐渐拉长,灵雎已讷讷出门。
院中景物与以往并无二致,还是干干净净,细巧可爱。
丝毫没有曾被昨晚鲜血覆盖的痕迹。
径直朝西南角的大玉兰树走去。此时花已全落,有些落花的边缘都着了枯黄痕迹,秋千上亦积了层薄薄的埃。
掏出帕子轻掸了掸薄土,转身坐在上面,抓着细绳,双腿轻摇,心烦意乱时便蹬几下花。
打小她就是这样难以决断的性子,为人顾忌太多。
或许,真是自己命数未绝,又或许,终究在这世上,还能觅得一份来自亲人的依靠。
此时风急,花漱漱落,只觉命运,亦如这花瓣随风飘散,不知将被带往何方。
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
就再交由广玉兰决定一次吧。
天黑之前,单瓣留下,成双离去。
一瓣,两瓣,三瓣,四瓣…………
呵,这想扶都扶不起来。
青铜一日变王者,难啊。
风不定,人初静,云破月欲来,落红满径。
一百七十一……
诶?是不走欸……
天光一息尚存,她开始一个劲儿往树上看,一边唇缝念念有词这时候咋偏就没个风没个鸟啥的再给弄下来一瓣啊,,
这墨迹劲儿呵,,……
也不怕脖子崴了,,
窗内卫庄实在看不下去,干等一天,胸腔始终充斥并强烈抑制着一拳打晕一把捆绑一肩扛走等一系列粗暴冲动,憋气之下脚步也不似以往奇轻,也没个好气,待至树下,不免惊落,一瓣的花。
天光一瞬尽灭,夜幕降临。
哈哈!幸亏还有一瓣~
幸运的一小瓣花,直坠手心,缀成了一点莹透的白,欣喜之色顿时将女子笑靥溢满了鲜妍绯色,一边在素白掌心把玩,一边抬头刚好就见卫庄:
”恩,什么时候走?”
所以,你还真就是这么决定的?
“越早越好。”
“那,明晚如何?”
尽管卫庄说那儿什么都有,她还是觉得应该准备一下,而且,她还想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小木屋里,多逗留一会。
男人冷脸,算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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