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板栗🌰

瞎几把写

【原创】但愿人间无死别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一米阳光自木窗格子里成块照入,浅淡斑驳的金色难得规矩,遍映小屋。

牟只消睁出一道罅隙,便可轻易将室下一切尽收眼底:

房间不大,一进门便可见的大药柜占据了房间的南北两端。门边两扇小窗,笼着还没拉开的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帘,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窗前的大一点的木桌旁整齐摆放三张软席。桌旁便是拥挤的书柜,而对面,则是此刻躺在身下的榻。
床脚快要熄灭的小火炉,炉子上温着的陶罐显得格外平静,只是多了一个崭新缺口,没有那日咕嘟个不停的水汽冒出。锅旁小一点的木桌上,紫陶碗里还有剩下的没喝完的药,旁边还有一堆清扫过的碎陶片,和歪半个没剥皮的香柚。自己身上亦盖了一层不很厚但十分柔软的棉被。
粗看这屋子的陈设,不难判断其主人精通医术,心思奇巧,而且——

撇一眼散发甜香气味的柚子:趣味别致独到。

假寐无趣,骤然起身有目眩之感。虽然伤口依旧有痛意,但都被干干净净的细麻布裹得整整齐齐的,只是猛地一用力,腋下的鲜血又从雪白的麻布中渗透了出来。待要下地,惹出浅浅一阵窸窣。

“嗯?…”

背后传来的女声倦怠慵懒,意图睁眼,却没睁开,仿佛她才是还没睡醒的那个。
她本是被卫庄的动作惊醒,双眼尚且微微眯着。实际上,她为他换了药还不足两个时辰,刚趴在他床头打了个盹,忽见卫庄猛然坐起的瘦削背脊,惊得不轻:


“你…谁……” 

咳咳,,………………  

不是你救了人三天还问人是谁?? 

哦不是,她原本想说“你你你谁让你坐起来了?”结果话一时卡在了嗓子眼才咳了起来。 
.
.

该死,都怪昨天晚上闹地动,现下醒了一动弾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事已至此,也不作解释,亦不再说,只从身后的小筐中小心翼翼地挑出一块新的细麻布,又抓了三只不知道装了什么药的小瓶子回到榻边坐下,毫不商量地开始解下缠在他手臂直至腋下被血重又洇湿的麻布。

“别动噢,”

待清理完毕,又盛一碗药出来,端到平行他下颌四指距离。
.

男人瞥了眼那药,并不讨喜的颜色与苦味惹他一阵皱眉。
虽浑身灼伤,被紗帛包裹而仅露在外的一双碎冰星子,却始终对室下的一切保持俯视,如神祇临尘,那其实是一种“本大人凭什么听你的”的惯常拒绝,可这会却被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畏苦不肯服药,便好笑道:

“换了外敷的药,再把这碗喝了,再吃一瓣红夔柚,可甜了~” 

…呵,你哄孩子?,,, 
 

卫庄显被这突如其来,又不容商量的关怀弄得很不自在。
毕竟任何一次负伤从来都是无需甚至反感他人来照顾,没人例外。 当然,如果他会负伤的话。
只是这一不自在,眼神却也不那么流畅,游走了一会微微一滞,下意识从女孩手中抽出手臂,不仅如此,还试图去抢过她身旁的小药瓶。

他的突然行动已经让人措手不及,然而忽然胸前的几处穴位几乎同时一麻,身体已然无法动弹,眼神倒随之牢牢定住,缭绕出几道凶光,在尚未全明的天色中格外醒目,提醒着它们的主人拥有绝对的威慑力,如果发生冲突,即便今不及昔,恐怕也没有人可以与之对抗。

尽管铤而走险,女孩扬起的眼显得藐空威慑,眼尾逞的弧度完全褪去方才纯良无害,仿佛一旦悖逆,就立马另换一副凌厉模样: 

“叫你别动偏不听,别想着挣开了,这奇经八脉点穴法乃我医家密宗,识相就少动弹。” 

女孩清泠泠的口吻略显得色,虽然卫庄刚刚的举动让她觉得这人奇怪得无礼,但还是自劝沉下性子,走近坐了,耐心帮眼前这个看起来都并不友好的人擦净渗出的血又换了新药。 

卫庄全程全身僵持,盯住顶梁的雪眸目不稍瞬,不时一声闷哼。  

纵然道理什么的都门清,但乖乖妥协却也绝无可能。当然此时的他,经脉被封,内力损伤,既不具备反抗的能力也找不出继续进攻的动机。可即便谈不上抵触,却也只是不动声色微眯了眼,选择另一个让人暂且稍稍松懈的探寻套路,将想知道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着一袭鹅黄色长裙,裙裾上斜斜绣一枝淡紫玉兰。除却腰间系着的一块极通透的天青色玛瑙外,几乎未佩戴任何饰物,头发亦只随意半挽个简单发髻,发间含一朵广玉兰。 
  

打扮比言辞无害。
倒也平平无奇。

正不屑,眼皮有意无意一抬,恰见女孩已将换下的紗帛上的血迹向着薄织窗纱细细比对到阳光下,先前她只顾埋头清理伤口,此刻骤然抬起一双琥珀杏眸,全无征兆,被强光照的有些透明,眸色,几乎与日色融成一体,仿佛浩渺海面同时升起的两轮落日,将落未落,眼角亦不尖锐,而是呈水滴様,睁圆了出奇无辜,如今却因强光而微微阖着,罕见分外妖邪。
只是无论哪种,都洁净迥异,匹配脂粉无踪的双颊,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出世之感。
 

……很漂亮?
呵,少扯。
不过不那么太平平无奇罢了。 
 

呵,…脸疼么?→_→→_→……
才不、、

银眸渐渐沉寂下去,本想在这张脸上探寻再多,却终未能如愿。或许都要怪罪这双眼睛生得过于喧宾夺主。 

“你受过很严重的烙刑,再晚一点你这两条胳膊就别要了,另外,”收手,瞥见卫庄从始至终没什么肌肉活动的脸,也不怼人了,眼珠子更一刻也不曾移开顶梁。

难不成疼大劲儿了给疼傻了?
 

换了套路后果然要达到意料中不被针对的效果还绰绰有余,女孩不但全没发觉,还轻喟一声,半责怪半同情道,

“结痂前不可轻易做任何动作,若是伤口反复撕裂至难以复原,我也救不了你,”又道:“在这之前,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来做。”

她扶着卫庄躺下,边解开他的穴道边道,“要是乱动的话便接着点你,你的药快用完了,我去后山采些,你就呆在这。”

说着,似乎不相信卫庄会乖乖听话似的,于是盯了他双眼,一字一句地郑重道。

卫庄自是平素最不愿听人差遣,却也不会傻到吃眼前亏,又见她眼神恢复纯澈不似有加害之意,便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女孩出门不久,卫庄始终闭目养神,先前的一幕幕这才慢慢回过味来。从被姬无夜座下一众夜幕高手联合算计中伤,到被借韩王之手下旨之由,关入地牢受尽零碎折磨,再到被敌人假意营救及暗杀的种种过程。虽然那时已然神志不清,但好在还记得些许细节。
印象里唯一模糊的是,他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方,那时候是谁救了他,是方才那个女子吗?可刚刚留意到她出门的脚步,那步法根本是没练过丝毫功夫的,要不是凭借手法奇特迅捷,她点穴的内力连他眼中的稀松平常都算不上,即便容易成功,效力也绝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
 

尽管如此,他仍可以肯定,倒下的那一刻,身边,必定有第三个人。
  


只是那双眼睛……
 

仿佛…在哪见过?

.

哪…



还有那块名贵得与她身份似乎并不匹配的天青玛瑙——她是谁,难道她请了什么帮手,那人在哪,此番相救,究竟又有何目的?
正依据仅有的线索进行推演,计算出将来发生的种种可能。当然必须是完美的推演,才能大致测算出她的身份与目的。

女孩背着小筐从门外进来,她把小筐放在桌子上,细心而满意地把采回的药草分类、清理、捣碎、装瓶,那有条不紊的动作看起来丝毫不像个新手,也不像在刻意等什么人。

目光辗转在一系列熟稔动作上逗留许久,卫庄没刻意避讳,思虑愈深,愈加倾注疑窦注目:
 

难道是故意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

长时间的沉默以对,感觉背后凉飕飕,仿佛发觉卫庄时不时在刻意盯自己,女孩皱眉,半转身走到他面前道,
 

“你有事啊?”

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草叶的芬芳和清新水气。 

她走近,卫庄仍面不改色,目光亦不躲闪,而眼前女子独自逆光伫立,背后万丈光芒仿佛回首可及,整个人显得纤尘不染,映得面色微微绯红,发上沾满山中草木间的晶莹露水,在阳光下璀璨莹亮如同虚幻。 

风吹过,一地的残花落叶,萧疏却鲜艳到颓靡。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身上,明昧如梦如幻一般。

呵,怕不是自个儿的脑子也伤着了吧? 

心下蔑然,强行停止探寻。他别过头去,半晌,无异样冷道:
.

“这是哪,你是谁?” 

.

他说话的前一刻喉头微动,这引起了女孩注意,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喉咙,侧颈,脉象还算有力,渐次向下检查,心思却有些飘摇,想起发现的时候他的颈项一片淤青,那里充满了血痕,像是被铁链给活活勒的,紫红色的印记触目惊心,锁骨早都碎裂了,绵软的,仅仅肉皮还算完整,没有撕烂。那晚的点点血迹似乎已印在她的手上,偶尔便倒带回来,引发的回忆妖艳无比,让人心中生寒。

回想至此,顿感头皮发麻,那紫红色的淤痕像极了厉鬼留下的指印,光这就足够她脑补的了,吓得赶紧收回了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反观眼前这个生命的奇迹,面上却因不满他无礼而竭力扼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敬畏,  

“这是你躺了四日零一个上午的去处,” 

.

“至于,"

.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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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一声,半讽刺半自嘲地反问,与此同时,一眼瞥见卫庄同时夹杂着怀疑与搜寻的眼,  


“我就是,”、“一个无聊到想去救一个只会冷言冷语的无礼家伙的江湖郎中。” 

说别人是冷言冷语,其实旁人听来她说这话的冷淡程度,并不亚于卫庄。

.

“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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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嗤,绽出一个甜美无比的笑,那笑容没有温度,更像世上不少人完美无缺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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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实在不必知道我是谁,像你们这样自负的剑客高手,从不会在意我们这样的无名之辈。”

她话说完了,手里还是若无其事地剥着那半个柚子,看也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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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道,” 

言语一闪而过的杀意,芒刺在背,森冷而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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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揣测我的身份很危险,” 

卫庄一如神祇不可冒犯,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带有密不透风的悚然气息,即便这话本身听起来像是个忠告。 

知道知道,您很危险,但请您别拿鼻孔看人。 
 
 

“你的身份?”女孩蓦地打断他,听了这话顾不得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却作懵懂无知状,
“不,我没兴趣,”紧跟着她立刻表态,将方才的假设全然推翻,可话才脱口,对视卫庄死水无澜的漠然银眸,突然间疑云大起:

若说昨夜那下真是地动,那为何这家伙完全没事,更甚至…几乎是分毫不乱? 

这家伙…可是在水牢附近…………莫非,, 

.

话简直都到了嘴边,终归还是按捺住了,只不动声色接着上文,自顾自道:

“若我料的不错,不出半月,你的伤便可拆掉丝线麻布,无性命之虞,至于内伤么——”

.
她顿了顿,露出一抹事不关己的神色索性直言:

.

“我不习武。所以只能先以针灸打通你的经脉,再辅以香藤根三钱、千层塔一两、乌榄二钱、水胡满二钱、枯矾三钱三味炒燥,晒干捣碎后外敷内服。至于能否复原,就看你的造化了。只不过现在看来——” 

说着,瞥了眼板着眼神自始至终生硬得无一丝缓和的卫庄,一面继续冷冷道:
“我倒希望你,能尽早痊愈离开。”
说着,一边把剥好的一小瓣蜜柚塞到卫庄嘴边道,甜甜笑道:

“把它吃了。你体内的火,早消了早好。”  

虽然忍住了不问这件事还是差点让她憋死。 
 

可谁说人家庄老板就不憋屈了?就比如方才被人摸了一通才发现自己竟然几乎全身都被敷了药外加紗帛裹身,这也太夸张了吧?这是…要残??要不是鬼谷传人多少还有点医术常识还真没准就被唬过去了,只是……
 

卫庄下意识触了下脸上的紗帛。

内心强烈表示自己亟需一面镜子。

呵,不过我就不说。
.

不过她这话说的,倒还真不是口是心非。对于灵雎而言,赶紧治好了面前这个脾气不好的男人,实在是能了却自己一桩大心事。早知他这般麻烦,若能回到三天前那个晚上,鬼才懒得救他呢。

某人么,尽管仍极不情愿,他还是一口口把递过来的柚子给吃了,还不忘将竖心银眉拧了个结表示不满,雪眸不住在对面那张脸上力图搜寻蛛丝马迹。不过是习惯了一向自居强者,凡事俱是亲力亲为,绝不习惯受人照顾。对他而言,弱肉强食,自生自灭,反倒更适合他。只不过现在,他亦无力去选择。

缄默之中,奇妙的是,方才两人的对话,倒也让男人周身原本充斥着的死亡气息出现了一股另类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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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喝毒药,你干嘛一副这么痛苦的表情啊?”
 

灵雎瞧着他愈发不自在的神情,自个儿也被狠呆呆盯地不自在,扑哧一声给气乐了。事实上,自她进屋,便察觉他神色有异,她自知自己出现得无缘无故,惹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可没想到这个男人连吃个柚子都这么地苦大仇深,这让她实在有些冒火,又觉得他的表情严肃得好笑。
 

说完,顺势伸手去舒展他眉头。

…………要干啥?恃恩而骄??
呵,恃*而骄这个造次格式有韩非一个就够受了好吧→_→……
.

事实上,丫头不仅本身骨子里就骄得要命,可以说她那半条小命都靠一股子“骨气”撑着。而且还很作,作到什么地步呢?:
 

专爱摸老虎屁股。专爱挑刺多的鱼。
 

呵,不过好在对此她自个儿还有自知之明。必要时还会故意反之而行。
.

毕竟为此她也吃了小半辈子的亏。

.

可这一下却猝不及防。

.

卫庄下意识躲了一下,还是被那双手给按个正着。


现在他眉头纾解,竖心眉下一双瑞凤眼还未及流露恼意,却只因愕然而睁得微圆,雪银色的邃瞳也少了一分冰冷,而显出青年本应有的神采,整个人显得比以往亲和了许多。

然而这一切举动对于灵雎来说似乎都毫不违和,她甚至忽然发觉,原来眼前的这个人,不那么凶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Emmmmm……好吧,单就露在外的眉眼来说,无可挑剔→_→→_→

防备心也随之稍稍松懈了下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即,她缓缓停下手上动作,朝他微微一笑:

“我叫灵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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